天真的救贖。
2020-09-23 14:23:06 606 admin
前段时间,一位交警上了热搜。在车子们等待红灯的间隙,他一边用夸张的手势比划着倒计时,一边迈着魔性的舞步走过,让人忍俊不禁:天呐,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人!
一个网友评论说:虽然世界奇奇怪怪,但总有人可可爱爱。突然就被戳中了:天真可爱的人儿当真是这个“奇怪世界”的救赎啊。
世界越来越以快为标准:马路上飞奔的外卖小哥,次日即达的快递,加热即食的快餐,10分钟读完的一本书,一夜暴富的神话……一切信息和事物都以飞奔的速度向我们涌来,我们也只好以飞奔来回应,就好像是一个快速运转的巨大机器的齿轮,难以逃脱,也难以快乐。
但就在这样一个令人烦躁的等待时刻,那位交警迈着他快乐的舞步走来了,于是忍不住笑出声来,时间带来的压迫感一下子消失了。忽觉万物可爱起来。
那位交警将我们代入了一个孩子的世界,没有对名利的追逐,也没有与时间的赛跑,有的只是对这个世界纯然的热爱。这份天真就像是清晨的一束光,消解着所有的功利与无聊。
孩童的天真是自然的。他们会跟一个布娃娃聊天,跟小花小草做朋友,会想象自己有一双隐形的翅膀或者像孙悟空一样会七十二变;会认真地拿着魔法棒念诵咒语,梦想成为哈利波特一样的魔法师,与邪恶的势力较量。
只是在慢慢长大的过程中,我们一点点丢失了这些天真。我们拥有了一套成熟的知识框架去认识和想象这个世界,不会再把河流染成红色,也不会再跟一株植物对话;我们在日常的琐碎中摸爬滚打,不再去关注那些无用的幸福,也不再做遥不可及的梦。
有一位发小,记忆中的他总是意气风发的少年,眼里的光像藏着星星一样。老师上课有题目讲错了,他会第一个站出来指正;看到同学被高年级的男生欺负了,他会马上上前伸张正义,哪怕最后被揍得鼻青脸肿。
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学校组织文艺汇演,班里排练了很久的一个节目被挤掉了。我们都想着算了,他却不服气,洋洋洒洒写了几千字的申请信,让我们每个人签名,送到了校长的办公室。最后终于争取到表演的资格。
那时的他对世界和自己都充满信心,梦想着将来做出一番伟大事业。
多年之后,偶然相遇。那天他穿着一件笔挺的白衬衫,滔滔不绝地谈论车贷、房贷,生活的艰辛,以及同学中谁混得风生水起,月入多少万。唯独,我们不再谈论梦想。
他变得成熟了,我却再也看不到那个朝气蓬勃的少年的影子了。
罗曼罗兰说,这世界上只有一种英雄主义,那就是认清生活真相后依旧热爱生活。生活纵有百般艰难,是否还有一种天真值得坚守?
世人皆问得失与前程,天真的人,却只问自己的本心。
作家汪曾琪当年住的房子非常小,有一次有朋友来他家里做客,看到狭小的屋子觉得很是心酸。
家人就劝他打个报告,申请个大一点的房子。他对着信纸憋了半天,却写不出一句像样的词来。最终扔下笔:“我写不出!我不嫌挤!我愿意凑合!”
汪曾祺的笔是为着人间草木的,写不出来卑微的祈求。
汪曾祺与爱人施松卿
还有歌手朴树,之前乐队里有一个叫程鑫的吉他手得了胰腺癌。医生对他们说:没有必要手术和化疗了。朴树不死心,带着他四处找名医治疗。
经纪人提醒他:“师傅,估计程鑫几个月要花掉你几年的收入,你卡里的钱根本不够。”
朴树却说:“不够的话,咱不是还可以签公司吗,先卖身。”
只是还没有等到朴树“卖身”,程鑫就走了。朴树答应程鑫照顾他的妈妈,从那之后,他会从每场演出的收入里拿出一部分钱,给程鑫的母亲寄去,直到现在。
他们可不都是“太傻太天真”的人么?
“天真”用来形容成人,很多时候是带着嘲讽的。所以我们经常劝人现实,却很少劝人天真。
什么叫现实呢?大约就是对待人生的各种选择,都以得失为第一考虑。诚然,功利不可不计较,因为是生存的必要;却不可一味计较,否则活得像葛朗台一般,该有多无趣啊。
所幸,还是有那么一些人,在坚硬的现实面前,反而将心中天真淬炼得愈加纯粹。他们以一己之力抵御着这个世界的功利判断,让我们看到人性的温暖。
大学时有一位摄影老师。虽然已经40多岁,但依然像小姑娘一样活脱可爱。
出去写生时,她常常因为看到一朵花、一片云就欢呼雀跃起来。看到我们都转过头来看着她,便有些不好意思地捋捋头发,假装咳嗽一声,扮起老师的威严来。
没过多久,便又激动地招呼我们过去,原来是在溪涧里发现了两条小鱼。她还给每条小鱼取了一个名字,有黄色斑点的就叫黄豆豆,通体红色的那个就叫红彤彤。还没讲完,自己先哈哈大笑了起来。
记忆中,那位老师就像一湾活泼澄澈的水,在阳光下泛着金子一样的光。
后来知道,天真原是成年人的奢侈品。每个人都希望拥有得越来越多,心不断地向外索求,却再难得简单的快乐。但实际上,如果认真倾听自己的心,它所期待的可能只是一缕阳光,一朵花开,一个拥抱,一个微笑……
这些看似无用之物非天真之心难以看到,却也总会给人最纯粹的快乐。
非常喜欢汪曾祺的一段话:如果你来访我,我不在,请和我门外的花坐一会儿。它们很温暖,我注视它们很多很多日子了。它们开得不茂盛,想起来什么说什么,没有话说时,尽管长着碧叶。你说我在做梦吗?人生如梦,我投入的却是真情。
人间草木,莫不深情,得是多么玲珑剔透的一颗心,才能写出如此温柔的一席话来。
庸庸碌碌,不知所求,便常会觉得人生无聊。唯有天真之心,看世界永恒热烈,他们的目光所及之处,也点亮了这个世界的光。
中国诗人中,最喜欢苏东坡。因为他的身上有一股天真之气。不管生活遭遇什么,这股天真总是会像一个转换器一样,将人生的苦难转化成可堪享受的生活。
苏轼被贬黄州后,亲朋好友疏远,生活无以为继。但他偏不要唉声叹气的,索性做起农夫,带着家人一起来开荒种地,还自封为“东坡居士”。
有一次他和几个朋友去春游,半路下起了大雨,朋友们都狼狈地找地方躲雨,苏东坡却优哉游哉,回家写下了著名的《定风波》:莫听穿林打叶声,何妨吟啸且徐行。竹杖芒鞋轻胜马,谁怕?一蓑烟雨任平生。
好一个“一蓑烟雨任平生”!
汪曾祺先生也有这样的转化能力。
50年代末,汪曾祺被下放到乡镇农科所接受劳动改造。每天的任务就是起猪圈、刨猪粪、背粮食。20多岁的小伙子都累得够呛,别说他当时已是近40岁的人。
但他也没有抱怨,一面努力把活计做好,一面也时刻探寻着生活中的乐趣:采到一朵白蘑菇,都会开心不已,因为可以带给家人去做一锅鲜美的汤。
后来所里给汪曾祺一个任务:画一套马铃薯图谱。
他便早晨去掐两丛马铃薯的花叶插在玻璃瓶里,先画花,花谢了就画叶子。到马铃薯开始成熟了,就开始画薯块。画完了,就把马铃薯埋进牛粪火里,烤熟了吃掉。又是一种乐趣。
改造结束,别人觉得终于解脱,他却说:“我当了一回右派,三生有幸,要不然我这一生就更加平淡了。”
天真之人的心底,是有一眼清泉的。不管遭遇什么,生命的活水总是会源源不断地流出来,洗涤掉周身的哀伤悲苦。从而保持一种清澈的通透。
一只想要洗澡的蜘蛛,一弯挂在窗外的月亮,还有小儿女的娇憨童趣……看丰子恺的画,总让人感受到一种天真的趣味。
关于作画的初衷,丰子恺曾这样说:“我向来崇敬儿童生活,尤其是那时,我初尝世味,看见当时社会的虚伪骄矜之状,觉得成人都已是失本性,只有孩子天真烂漫,人格完整,这才是真正的‘人’。”
人生与艺术一样,都是为了抵达天真。
汪曾祺说:我与我周旋久,宁作我。
三毛说:成熟不是为了走向复杂,而是为了抵达天真。
人生要抵达的天真,便是真我。历尽千帆之后,仍然像孩童一样,对生活葆有好奇与热爱,对人生抱有虔诚与孤勇。
利益,奢侈,财富,名望,最耀眼也不会动摇坚守。
蓝天,白云,鲜花,大地,最朴素也可熠熠生辉。
贫穷,磨难,痛苦,无奈,最难过也不会折损半分。
少年者天真,天真者少年。他们,或许是这个物质世界最后的救赎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