吃遍十一味。
2019-12-11 10:55:30 1239 admin
她用镊子轻轻夹去
粘在月亮上的一片羽毛
然后用星星擦洗午夜这匹海带
清纯
让黑暗流出月光的汤汁
温柔的吃口
在纯素里遇到了腴滑
又在恋爱中感到了咸鲜
抽取白筋的梦里
一个厨子正给一面镜子焯水
对于一个走火入魔的吃货来说，这世界哲学又梦幻。太阳是炉灶，月亮如点心，春风酸中带甜，秋风是微辛的冷淡，冬雨像加盐的黑咖啡，夏花是甜到发苦的棉花糖。万物皆可化繁为简，脱离表象，归于味觉，地球因此美得简洁，又色香味俱全。人间百态，世上百味，其中十一味可堪味道代表。它们是美食，是历史，是态度，是人生。
民间常有说法：酸甜苦辣咸。中国人尚“五”，五行可对应万物——木是酸，是春天，是草木，是眼睛与肝脏；火是苦，是夏天，是红色，是心与小肠。这是古中国哲学的基础。但我们若将味道小分队扩充至十一味，第一梯队就是辣甜咸苦，他们是味道中的领袖和贵族。
笼统地说，这世上只有两种菜，辣的菜和不辣的菜。辣味并非人人都爱，却应味道之首。有篇小说解释得好：辣是百味之王，因为是王者之味，所以他味不易亲近。辣之于味最高最纯，不与他味相混，有王者气象，有君子自重之道在其中。辣是痛感，我们却欲罢不能，可见人类是追求受虐的动物。水煮肉片、剁椒鱼头、毛血旺、小龙虾……吃得浑身冒汗，涕泪横流，舌头麻木，一顿饭才算尽兴。《红楼梦》里，最多彩的女人是王熙凤，人称“凤辣子”，貌美如花，心狠手辣，够味！中国好吃辣的地区多在南方：湖南、四川、贵州、云南。常吃辣的人体内藏着火，需要环境的配合才能将这火代谢掉。要么是一片柔美的青山绿水，以柔克刚，要么是墨西哥那样的火辣之地，以毒攻毒。
书上说，甜是后妃之味，最能解辣；淡则淑女，浓则谄媚露骨，令人反感。幸亏有了这样的原则，中国的甜食是世界上最温和的。人人出门前都该戴两颗糖，目的有二。其一，提醒自己做人需带脑子，不可做“傻白甜”；需有原则，可以甜言蜜语，但不可口蜜腹剑。其二，预防低血糖。
咸是臣子之味。一国之王可以出门旅游，臣子却不可不看家理政。适度的盐是忠臣，可振朝纲，令生命稳定，过度的盐是奸臣，祸乱朝廷，导致高血压、心脏病。糖与盐都是瘾品，尤其是糖，成瘾性是可卡因的8倍。最可怕的是，它们是合法的。
苦是智者之味，是困难，是经历，是清爽，奋斗。冥思苦想，埋头苦干，良药苦口，艰苦朴素。苦味天真，单纯中透着精神，苦瓜、苦苣、莲子心，都是清苦，令人清醒，令人淡定、内敛、谦卑。苦能检验一个人是否长大，越吃苦心越静的，就是成熟了，吃不了苦的人，就要在苦里崩溃。人生八苦，无人能逃避，苦熬不过去，就永远是个孩子。
世上最经典的苦味是茶之苦。孩子不爱喝茶，因为童年在蜜罐里泡大，不识人间疾苦，只有成年人才能从茶中获得共鸣，领会个中真味。茶之苦是成熟的苦，带了涩，就不再天真，多了人情世故的深沉之气。好茶苦得有个性，涩得不明显，清香扑鼻，回甘长久，像活明白的老人，尚有赤子之心。人间正道是沧桑，将苦茶喝出甜，境界就不低了。
味道的第二梯队，皆是市井之味。普通人的生活不大梦幻，辣甜咸苦应有尽有，此外还有酸涩腥冲的毛边，有些粗糙，有些欢喜，有些不足为外人道。酸，是姥姥包的酸菜猪肉饺子，刚出锅，配上加了辣椒油的老陈醋，咬一口，倍儿香。涩，是童年那颗偷偷塞进嘴里的猕猴桃，等不及变软，难吃得想哭。
腥，是逛菜市场时卖鱼的摊位，凌乱的台面和地面，绝望的肥硕鲈鱼摆着尾巴挣扎。砧板上，它同族的鲜血未干，吃货杀心顿起。冲，是感冒时母亲给煮的萝卜汤，喝之前先撒白胡椒粉，那飞起的粉末进了鼻子，冲得人连打两个大喷嚏，病好像就好了一半。但，酸也可能是同事们的一句感叹：“诶呦喂，你买房啦？”涩或许是一段鸡肋的爱情结束，两个人默默的转身；腥是情人的手机，里面一大堆交友APP；冲是工作累到筋疲力尽，过马路不小心闯了红灯，被司机大吼一声：“你瞎呀！”
其实酸是五味之一，本该地位高贵，然而酸的格调实在不高，让人难以正视和深究。回望古代，帝王后宫中最常见的丑事，就是嫔妃们拈酸吃醋，闹出人命的公案。《芈月传》中，楚怀王的宠妃郑袖嫉妒魏美人，就害美人失去鼻子，确有其事；明宪宗宠爱大自己十七岁的万贵妃，万氏便飞扬跋扈，谋害皇嗣，害宪宗险些无子继承皇位；还有赵飞燕姐妹，凭着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本事，先后哄汉成帝杀了两个儿子，实在丧心病狂。至于当代，网上为何有海量杠精和键盘侠，为何知乎上任何回答都有人吐槽，多半也是因为一句话：“我酸了。”建议常泛酸者多吃味甘食物，酸甘化阴。
骚膻臭是味道中的末流，最上不得台面，是市井中的隐匿者，大众当中的异数，是人们不能宣之于口的秘密，餐桌上无法割舍的重口。蔡澜写过一篇文章，名为《死前必食》，列出鱼、贝、菜、肉、果、豆、藻、卵等一系列食物中的经典之味。肉类中，他推羊肉。“没有一个懂得吃的人不欣赏羊肉。古人说得好，女子不骚，羊不膻，皆无味。南斯拉夫的农田中，用稻草煨烤了一整天的羊，天下绝品。”
文章中还涉及水果，推荐了榴莲，奶制品，首推意大利背部的羊奶酪。他一个人的食单，倒把骚膻臭都占全了。无论是汪曾祺还是唐鲁孙，举凡文艺的吃货，大多推崇肉质细密，没有膻味的羊肉，唯独蔡澜说要吃膻羊肉，“食神”的品味果然与众不同。
香港四大才子，金庸、黄霑、倪匡、蔡澜，书画琴棋诗酒花，一个比一个会玩，可唯有蔡澜是别具一格的大通。金庸说他“琴棋书画、酒色财气、吃喝嫖赌、文学电影，什么都懂。于电影、诗词、书法、金石、饮食之道，更可说是第一流的通达。”蔡澜75岁时，心心念念着一个心愿——想要交更多的女朋友。他说越漂亮的女孩子越好追，因为别人不敢追，女孩很寂寞。他大胆说去人类心底那些渴求，且说得坦然，说得理直气壮。他一脸真诚地好吃、好色，坦诚得不像当代人。
古代管文人叫“骚客”，蔡澜当得起这个称呼。精神活在艺术的殿堂，肉体徜徉在人世的游乐场，满头华发，少年心态，笑看人间的繁华与破败，笑纳市井的甜美与恶臭。这样的人才是看得最透，过得最快乐的吧。给他两杯酒，他会一杯敬朝阳，一杯敬月光。他什么都欣赏。人间百味尝不尽，人生百态看不足。生活在继续，总有些顺口与不顺口，顺眼与不顺眼的相继出现，新生的事物和事物往往引人怀疑，遭人批评。劝君莫要太挑剔，口味宽一点，更容易快乐。
